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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作者简介】寒云,原名石肖永,号刁江老鸟,男,瑶族,1977年生,广西都安人。曾在《民族文学》、《天津文学》、《短小说》、《扬子江诗刊》、《广西文学》、《红豆》等刊物发表文学作品50余万字。广西作家协会会员,广西文艺理论家协会理事,现供职于河池市文联。
轮椅上的艺术人生
□ 寒 云
暖风吹细柳,春雨润如酥。春天的田野,蝴蝶在飞舞,到处洋溢着蓬勃的生命气息。然而,1999年春天发生在都安县境内的一场车祸,让这个季节成为王金宝一生都抹不掉的伤痛记忆。一辆轿车在雨中行驶时不慎滑出路面,跌落山谷。当轿车落到五十多米深的山崖下时,山谷发出一声巨大的叹息。
坐在车上的王金宝,伴随这一声叹息失去了知觉。当他从疼痛中醒来,想用手摸一下自己的头时,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指挥那只手了。不仅手无法指挥,颈部以下也全无知觉。原来,他的颈椎被巨大的冲力摔断,全身已经瘫痪了。
很快,他被送进了医院重症病房。他的母亲韦月利伤心欲绝,已经哭晕了好几回。这个苦命的女人,两年前刚刚在一场车祸中送别丈夫,现今又在另一场车祸中面对高位截瘫的儿子。
知道王金宝的人,都为他感到痛惜。车祸前几个月,王金宝刚从部队复员回乡。一米七的个头,英姿飒爽,帅气逼人。在部队三年,他年年荣获“优秀士兵”称号,还荣立三等功一次。这么一个优秀的年轻人,人生前途无量,不想却因这场突如其来的车祸而毁掉——他漫长的后半生,将要与床榻或轮椅为伴了。
由于无钱医治,连头都还无法转动的时候,王金宝就被迫从医院出来了。
回到都安县城,母子俩暂时住在原单位的宿舍——一个40平米的小房子里。单位见母子俩可怜,原本要交纳的房租也免去了。一些亲戚朋友知道韦月利的悲惨遭遇后,有空时就过来帮她照看一下王金宝。这让母子俩心里多少有了一点点安慰。
两场车祸,一场夺去父亲性命,一场让自己全身瘫痪,命运对王金宝来说已经够无情的了,然而命运对他们的“摧残”还没有结束。2005年,王金宝的哥哥王宝龙突患肝癌,医治无效撒手人寰。哥哥突然病逝,让母亲一下子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。祸不单行,恰在此时,母亲的单位搞房改,由于多重灾难连击,债台高筑的她拿不出一分钱来购房,不得不搬出单位宿舍,到街上去租了一个15平米的小房间,供母子俩栖身。母亲不想再连累其他人,她决定靠自己支撑这个支离破碎的家。母子俩过上了一段离群索居、相依为命的日子。
王金宝的身体无法动弹,头部也不能动,一动就疼得眼泪直流,母亲为此吃尽了常人无法想象的苦头。为了不让王金宝的身体僵坏,母亲每天要帮他翻几十次身子。王金宝的床头有一个闹钟,每隔半个钟头它就响一次。只要闹钟一响,母亲不管在忙什么,都会放下手头的活,过来帮他翻身,揉捏他的手臂和腿脚。每次翻身王金宝都会头痛欲裂,忍不住了就会大声喊叫,母亲跟他说:“为了将来好起来,再痛也要忍着。”王金宝毕竟是军人出身,虽然痛得眼泪直流,但还是依照母亲的做了。
王金宝要吃药,而母亲的月工资只有400元,交纳房租和水电费后,几乎都拿去给他买草药了。王金宝消化不良,吃的东西少,一天只吃一餐饭,母亲节约钱,也跟着一天只吃一餐饭。吃饭次数少,买菜就难买,买多了没有冰箱放,第二天就烂掉了,买少了人家又不卖给她。有时去跟屠夫买一两肉,人家还骂她:“你这个老奶存心来找茬的,一两肉你叫我怎么割给你?”有几次她在路上见到邻居买青菜,就过去跟他们讨要几片菜叶来煮。没过几天,王金宝老家的一个亲戚提着一篮鸡蛋找上门来,原来他听人说韦月利变成了“讨饭婆”,丢老家人的脸了。有了一篮鸡蛋,韦月利整天就待在王金宝身边,门也不出,邻居有一个月不见她出门,就来敲门探望,以为母子俩想不通,在屋里自杀了。
回忆那段生活,王金宝默默垂泪,找不到一个词语来形容那时的艰难和悲惨。曾多少次,看着母亲辛苦劳碌地照顾自己,王金宝对她说:“妈,等你老了,我就挣钱养你。”母亲看着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儿子,泪水下得比雨还大。她说:“你能够行动自理,我死也瞑目了,还指望你挣什么钱啊!”
王金宝生下来的时候,母亲已经三十多岁了。王金宝车祸的时候,母亲已步入知天命之年。瘫痪十四年来,生活的重担已经让母亲鬓发苍苍。如何让母亲度过一个幸福的晚年,一直是王金宝内心里挥之不去的想法。
瘫痪第二年,王金宝就开始艰难的康复训练。从每天垫高头部开始,到手脚搓位按摩,他有意识地让自己感觉到肢体的存在。一年之后,他的头可以抬起来了。两年之后,他的手开始有了知觉。三年之后,他的两只手可以动了,尽管没有力道,但这让他看见了希望。四年之后,他可以坐轮椅了。为了让手真正得到训练,他想到了一个绝好的办法,那就是坐在轮椅里练字。
他对母亲说:“妈,我要练书法,你帮我去买墨笔和纸张,再帮我找一块木板当书案。”尽管母亲不知道儿子为何突然要练书法,但见他坚持,也就把自己存折里所剩的几百块钱全部拿去买了笔墨和纸张。
就这样,王金宝开始了自己的书法创作。
起初,王金宝用两只手夹着笔写字,由于没有力道,笔经常跌落,墨水把他的裤子弄得乌七八黑。母亲就守在身边,笔跌落一次,她就捡一次,一天要捡几十上百次,不厌其烦。王金宝初练毛笔,纯粹是为了锻炼手力,对书法的章法一无所知。差不多练了半年后,他才意识要临摹帖子,于是叫母亲去书店胡乱买了一些书帖回来照着写。2002年,都安县搞一个全县书法比赛,王金宝知道消息后,写了一幅作品没有盖印也拿去参赛了。不曾想这幅没有盖印的书法作品竟然被评为一等奖,他不仅拿到一千块钱奖金,还因此认识了都安书法家黄河先生。
认识黄河,是王金宝人生的一个转折点。黄河不仅是都安有名的书法家,还是一个慈善家。他给王金宝买去了最好的宣纸和笔墨,还亲自为他刻章,给他买大师的名帖,毫不保留地教他如何临摹作品。在黄河的指点下,王金宝练习书法的劲头更足了。他几乎每天都要练上十个钟头,直到手臂动弹不得。母亲劝他不要那么卖力,他却笑着说:“妈,终有一天你会明白我为什么这样卖力练习书法了。”其实这个时候的王金宝,已经寻到了自己的梦想,那就是,通过书法挣钱赡养母亲。
说来神奇,自从全身心投入到书法创作之后,王金宝的精神状态好多了,他的手脚渐渐可以稍大幅度动弹,到了2007年,他已经能够自己从床铺坐到轮椅上了。那个沉睡了十年的躯体,渐渐恢复了知觉,回到了它们原来的位置上,尽管方位还有很大的偏差。
2007年,在都安县民政局的关照下,王金宝和母亲住进了大兴乡福利院,生活总算安定下来了。王金宝这个时候更加刻苦练字了,在黄河的指点下,他的书法更有针对性——主攻草书。从张旭、怀素、智永、到二王、王铎、黄山谷草书,他无一遗漏,一一临摹,日夜不停。
为了让儿子接触外面的世界,拓宽眼界,母亲把自己几年积攒下来的退休金和养老金拿出来,买了一台电脑,又联系电信局的领导,拉了网线。有了电脑和宽带,王金宝的生活一下子豁然开朗起来。在他面前,世界从没有这样广阔过。他以“翠屏山人”网名,开始在广西书法网发帖,并受聘为网站特约书评员,曾创下一帖一个月17000点击率的论坛“神奇”。此后他将视野扩大到外省、全国,先后在湖南书法网、中国书法网作临创点评,依靠平均每日十帖的勤奋表现被网站评为优秀点评员。与全国最前沿的书法家交流,让王金宝有了收获的同时,也拥有了前所未有的自信。
但是,光是在网络上发言,不能换来财富。黄河跟他说,要让你的书法变成财富,必须参加书法比赛,你先从广西书法展开始吧,慢慢再向国家级比赛靠近。一语惊醒梦中人,这正是王金宝急切想要的,他太需要用自己的书法,变成可以让老母亲颐养天年的资本了。这半生来,他亏欠母亲的太多了,看着母亲脸上刀刻一般的沧桑,书法成了他赡养母亲的最后梦想,也许这是他此生唯一能够实现的梦想。
从2008年开始,王金宝就积极为他的这个梦想刻苦奋斗,他像一只勤奋采花的蜜蜂,在书法的大花园里振翅飞翔,翩翩飞舞。功夫不负有心人,他的书法逐渐入展全区的一些书法比赛,有一次还获得等级奖,获得了三千元奖金。时任广西区委宣传部部长沈北海亲自给他颁奖,称赞他身残志坚,值得所有人学习。得到区党委领导的赞扬,王金宝欣喜若狂。更让他欣喜若狂的是,他终于可以拿着自己亲手挣到的钱,放到母亲布满沟壑的手中,他对母亲说:“妈,我说过,我能挣钱为你养老,我做到了。”母亲拿着厚厚的一沓奖金,眼里涌出了泪花。她抱着儿子的头,感动得说不出一句话来。
2013年是王金宝的幸运之年。仅仅这一年,王金宝的书法作品6次入展国家级书法展,创造了河池市一年时间里个人进入国家级书法展之最。根据中国书法家协会入会规定,王金宝已经符合入会资格,他将成为中国书协会员。2015年1月,王金宝的书法作品荣获河池市人民政府首届“刘三姐文学艺术奖”,获得奖金5000元。河池市委书记、市人大常委会主任黄世勇亲自为他颁奖。
王金宝的事迹被媒体宣传报道后,各级党委、政府给予了他无微不至的关怀,大兴乡党委书记蓝绍宁亲自主持召开专题会议,研究解决王金宝母子俩的住房问题,如今房子已经建起来了。逢年过节,河池市文联领导都前往大兴福利院去慰问他,给他送去慰问品和慰问金。
随着王金宝的名气渐大,开始有人出钱购买他的书法。黄河等书友们还策划为他搞一次网上书法拍卖会,所得的资金全部捐给他,作为他治病和生活费用。而此时的王金宝对未来又有了新的想法,他说:“我要把钱攒起来,一部分拿来治病,我坚信自己一定能站起来;一部分留给我妈,作为她养老之用。她太苦了,命运不能待她那么苛刻,她应该有享福的权利。这是我未来最大的梦想!”
轮椅上的王金宝被自己的梦想美丽着、幸福着,他像一只战胜寒冬风雪的蝴蝶,重新张开翅膀,在充满希望的田野上翩翩起舞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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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辑:审国颂 陈昌恒
我是都安人,我一直为这个身份而自豪。